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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五章 剑胚在手心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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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曦说到这里,看了眼对面汉子,笑嘻嘻道:“都说俱芦洲的谢实,光明磊落,如头顶悬空的大日骄阳,平生不做半点亏心事,怎么,这次要破例啦?”

曹曦身体前倾,从一只粉绿色小瓷碟中,夹起一粒腌萝卜,丢入嘴中,“不就一件破烂瓷器嘛,只要你开口,再点个头,我帮你出面解决。谢实啊谢实,真不是我说你,你说咱们好歹混到这个份上了,你怎么还给人牵着鼻子走?不窝囊啊?”

汉子嗤笑道:“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?买了你本命瓷的家伙,就是什么好说话的货色?”

曹曦一脸惊讶道:“怎么,老谢你消息不够灵通啊,没听说我家里一个晚辈,刚刚跟醇儒陈氏一位嫡系女子,订了一桩婚?陈氏请一位陆家高人帮着算了一卦,你猜怎么样,八个大字!良人美眷,天作之合!这事情真不是我吹嘘什么,在咱们那个洲,真不是什么小事情。”

谢实冷笑道:“这种事情,你曹曦不害臊就罢了,怎么还能一脸得意?谁给你的脸皮?”

曹曦皮厚如墙,反问道:“咋就丢脸了?我家子孙凭真本事拐骗来的媳妇,我这个当老祖宗的,为何不乐呵?”

谢实双手环胸,眯眼沉声道:“说吧,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喊到这里来?如果是关于那件瓷器的事情,你不用再说了,我不会答应你,自家事自己了,更何况我信不过你曹曦。”

曹曦哎呦一声,去揉眼睛,“不愧是享誉一洲的谢大侠,这一身凛然正气,真是光彩夺目,我得赶紧揉揉眼睛,要不然经受不住……”

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老头子,手腕上的那根绿色丝绳再度显现出来。

南婆娑洲皆知,曹曦的剑术在陆地剑仙之中,不算拔尖,可是他那把佩剑,作为一件法器,足可跻身一洲前十。

曹曦手腕上其实系挂着一条名副其实的大江之水,滚滚而流。

这条江水,就是曹曦的佩剑。

谢实对于这些算不得秘闻的别洲消息,早有耳闻,可即便如此,仍是直接问道:“你是需要打一场,才能闭嘴?”

曹曦只是吃菜喝酒,摇头晃脑道:“婆娑洲都说我曹曦喜怒无常,性情乖张。谢实,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,很难打交道?”

谢实开始闭目养神。

每当画舫有客登船后,谈拢生意之后,船家女就会摘下一盏悬挂于船头固定位置的灯笼,示意这艘画舫客满,不再接客。

曹曦晃了晃筷子,“错啊,大错特错,世上最难打交道的人,是你谢实这种人,太难交心。”

谢实闭着眼睛,“我的耐心有限。”

曹曦白眼道:“好吧,说正事。有人看不得大骊宋氏崛起,你谢实偏偏死脑筋,信守承诺,不得不出山,以至于那倒悬山之行,都不得不耽搁下来。”

“不凑巧,醇儒陈氏见不得齐静春的好,之前连带着对大骊也印象极差,只是如今变了主意,原因不明,我也不在乎,反正醇儒陈氏不但在小镇,以宝瓶洲龙尾郡陈氏的名义,开办学塾,还让我走这一趟远门,算是给我家那位子孙出的彩礼钱,为的就是拦下你谢实。”

“虽然不知具体谋划,但是我继续出现在这里,接下来就会好好盯着你。”

谢实没有睁眼,嘴角有些讥讽,“你确定拦得住?”

曹曦总算吃完了一盏盏小碟里的各色菜肴,放下筷子,胸有成竹道:“我不确定能不能打过你,但是确定我拦得住你。”

谢实猛然睁开眼,转头望去。

一位相貌年轻的剑客,没有悬佩长剑,或是背负长剑,而是横放长剑于身后,双手手肘懒洋洋抵在剑鞘之上,就这么微笑着与谢实对视。

此人在那悬挂“秀水高风”匾额的嫁衣女鬼府邸,出鞘不过寸余,就以一条被他搬到身前的袖珍山脉,硬生生挡下陆地剑仙魏晋的凌厉一剑。

在红烛镇,他跟阿良见过面喝过酒。在绣花江渡船上,他又跟陈平安打过招呼,当时好像还是陈平安第一次与人抱拳行礼。最后也是他和一名属下刘狱,带着棋墩山魏檗去往龙泉。

神仙台魏晋当时对他的称呼是“墨家的那个谁”。

————

陈平安对着那把槐木剑,在屋子里坐了很久,最后他发现如何都静不下心来,看书不行,练字不行,甚至就连走桩和剑炉都不行。

陈平安于是背着背篓,装好槐木剑,离开祖宅,走出泥瓶巷后,径直赶往落魄山。

等到他出现在竹楼前,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大吃一惊。

陈平安走上竹楼二楼,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。

粉裙女童想要跟上,被青衣小童抓住脖子,他轻声教训道:“你真是傻啊,没瞧出来老爷心情不太好?”

粉裙女童一脸茫然。

青衣小童拽着她坐在一楼的小竹椅上,信誓旦旦道:“就咱们老爷这种脾气,就只有两种情况,才能让他这么不对劲。”

粉裙女童竖起耳朵,认真凝听。

青衣小童伸出一根手指,压低嗓音道:“一种情况,是丢了钱,而且数目不小。”

粉裙女童深以为然。

青衣小童坏笑道:“再就是老爷受了很重的情伤,比如一个人辗转反侧,孤枕难眠,突发奇想,跑去跟阮秀姑娘表白,结果被她拒绝了。或是跟心爱姑娘表白的时候,得寸进尺,想要亲个嘴儿,狠狠抱一下,然后就给阮姑娘打了一耳光,骂了句臭流氓,害得咱们老爷一肚子火气,只好来竹楼这边清凉清凉。”

粉裙女童将信将疑道:“老爷不会做这种事情的。”

青衣小童哀叹一声,“你不懂我们男人啊。”

陈平安在二楼盘腿而坐,透过栏杆间隙望向远方。

槐木剑横放在膝盖上。

他掏出那块银色剑胚,低头凝视着它,不同于泥瓶巷内的异样动静,此时剑胚安静如死物。

不知为何,陈平安已经心境祥和,甚至比平时练拳的时候还要心稳,头脑清明,思绪清澈。

陈平安重新抬起头,攥紧手心的剑胚,语气平静道:“不是我的,哪怕在我脚底下,我捡起来后,只会主动找到失主,还给别人。是我的,就是我的,你哪里都不能去,就算你逃到了天边,我都会把你抓回来。”

银色剑胚逐渐变得温热,没过多久就滚烫。

陈平安咬紧牙关,只是单手握紧它,另外一手轻轻放在槐木剑上,作为某种情绪上的支撑,到后来就不得不死死攥住剑身。

手心早已被灼烧得通红一片。

痛彻心扉,神魂颤动。

剑胚灼烧带来的疼痛,除了肌肤血肉,更多是一种类似融化铜汁浇灌在心坎上的恐怖。

十八停剑气运转之法,自然而然开始流淌,一次次冲击着那些命名迥异于当今的气府窍穴,拼死抵御着那股火烫带来的震荡。

之前陈平安一直停滞在六七之间,死活无法突破那道门槛。

无论陈平安如何练拳练桩,如何跟青衣小童切磋淬炼体魄,都不得其法,故而不得其门而入。

陈平安为了尽量减轻对疼痛的感知程度,身躯剧烈颤抖的他,开始不得不竭力分心去想别处,去想崔东山大声朗诵的圣贤典籍内容,去想年轻道人陆沉的药方字体,想风雪庙魏晋的一剑破空破万法,想象今天泥瓶巷内白虹飞剑敲击春叶秋风的奇异景象……

一件件事情,想了依旧皆是毫无益处。

陈平安除了手心血肉模糊,与剑胚黏在一起,还开始七窍流血,这还不止,全身肌肤的细微毛孔,开始渗出血丝,最后凝聚出一粒粒触目惊心的血珠。

表象凄惨,内里更加不堪,体内气府之间的经脉,如同被铁骑马蹄践踏得泥泞四溅。

陈平安最后想到了一位姑娘。

他会心一笑。

也只能会心一笑了。

因为陈平安的脸庞,早已扭曲出一个僵硬死板的狰狞神色,不可能再有丝毫变化。

陈平安依然在默默遭受着巨大的伤痛。

从头到尾,一声不吭。

他已经意识模糊,浑浑噩噩,迷迷糊糊之中,陈平安想到了一个个人名,走马观花,熟悉的,景象画面会相对清晰长久一些,不那么熟悉的,就会一闪而逝。

有喜欢,有仰慕,有尊敬,有畏惧,有厌恶,有反感,有可怜,有仇恨,有疑惑……

咚咚咚……

如有人在用手指叩响少年心扉。

像是在在询问着什么。

直至本心。

仅存一丝意识支撑着不愿认输的少年,只能以心声作答,答案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。

人力有尽时。

陈平安终于支撑不住,向后倒去,后脑勺一磕绿竹地面,略微清醒几分。

嗡嗡嗡。

只觉得肚子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。

人身即为小天地,忽起剑鸣不平声!

-肉肉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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